无锡蠡湖的波光漾进砚池,钱松喦的秃笔在废纸上勾皴,霎时焦墨枯笔里耸起半座青铜鼎般的山峦。看那《红岩颂》,朱砂泼洒的岗岩如商周祭器淬火重生,云纹却透出倪瓒折带皴的疏淡——这哪是写生?分明是用金石刀法给千年山水画重铸脊梁。
“皴法是山水的指纹。”先生踏遍黄山七十二峰,背包里总塞着《芥子园画谱》残本。岱庙写生时,汉柏的虬枝在他笔下竟与毛公鼎夔纹嫁接,峭壁的斧劈皴里还嵌着无锡惠山泥人的拙趣。最绝是《常熟田》新绿:没骨法染的秧苗似米家云山被春雨洗过,田埂的焦墨线却如西周青铜爵的范缝,在江南水汽里铮铮作响。
变革年代尤见胆魄。当画坛争辩笔墨当随时代,他早将延安宝塔化入范宽雨点皴,《山岳颂》里雪峰的青金石颜料与敦煌藻井的群青隔空对唱。学生惊呼“这山带着体温”,先生点染山腰红叶:“是泰山挑夫磨破的褂子颜色。”
暮年作《太湖胜境》,湖石皴擦如战国铜镜绿锈斑驳,渔舟的赭石轮廓竟似吴越陶片出水。这幅被称作“新金陵画派基因库”的巨作,实则是把徐渭的野逸、石涛的苍莽、傅抱石的酒气,统统熬成治愈山水画陈疴的汤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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