描水勾云 师法自然——陆俨少笔下的丘壑云烟

陆俨少 （1909-1993）

1927年旧历正月，19岁的陆俨少由王同愈陪同到上海嵩山路冯超然寓所行拜师之礼。冯超然对陆俨少的第一句话便说：“学画要有殉道精神，终身以之，好好做学问，名利心不可太重。”这句活给陆俨少印象极深，他终生铭记在心。从此陆俨少每月去上海冯超然家两次。冯超然的习惯是深夜作画，白天接待宾客，他只给学生布置作业，作些指点，或在习作上略改几笔，学生很少有机会见到他动笔。在他指点之下，陆俨少先后临过戴熙、王时敏、王昱、恽向、唐寅等人的作品，冯超然看后认为可以乱真，常得意地对人说：“我有一个不像我的学生。” 当时从师学艺之风，学生都是以酷似老师为标准，老师都是以酷似自己为荣耀，冯先生的艺术修养和襟怀可见一斑。

1937年七七事变后，陆俨少不愿在沦陷区当顺民，遂扶老携妻挈儿西行避难。备经几个月的艰险，终于抵达重庆，投奔在重庆一家兵工厂当厂长的表兄李维城。之后，陆俨少在兵工厂附设的农场中当一名事务员，做些算账、派工、领料等杂务工作，空闲时间便看书、写字、画画。业余作画积累了近百幅画作之后，陆俨少在重庆租了个场子开个展。由于没有靠山也不会交际，首次画展不很成功。不过陆俨少也遇到—些知音，认识了陈树人、陈之佛、沈钧儒、丰子恺、常任侠等人。后来他还特意到沙坪坝去拜访过丰子恺。

1939年陆俨少又带了画件到成都举办个展。在老友吴—峰的帮助下相识了一些人，并去拜访了四川省教育厅长郭有守。郭看了他带去的画说：“在成都开画展，人事第一，作品第二。”陆俨少固执地说：“我二十年学画，未学人事。”郭说：“那是开不好画展的。”陆俨少便回到客栈，在灯下起草了一篇启事：“俨自知学问，好弄笔墨。比来二十余年，不敢自谓遂窥六法藩篱，顾于往哲名迹，略得寓目。间览山川，留情云树，每成一图，废寝忘食为之。觉古人造化，所在俱师，心神通悟，情性移化，襟怀既旷，风节斯厉。诗为心声，画贵立品，夫岂异哉！余亦木强之姿，不能委顺时俗，是以乐志田亩，耒耜躬操，冬夏读书，春秋出游，穷岩幽谷，兴到足随，况以西川风土之美，向往之情，积有日矣。会更丧乱，因缘入蜀，乃迫贱事，四载巴渝，辄用为叹。今则幸遂夙愿，将登峨嵋，上青城，卷袖自携，道出上郡，窃欲问艺于贤达之前，得一言以为重。夫物有感召，赏音匪远，而敝帚自珍，因亦不作善价以沽。嘤其鸣矣，求其友声，惟褒惟贬，可师可友，并世君子，幸有以教之。”

陆俨少《倪云林笔意》水墨绢本立轴

尺寸： 78.5×35cm

年份：1942年作

题识：昔白石翁学倪元镇，其师赵同鲁在傍辄曰：又过矣，又过矣。余此帧乃合两家意为之，恐亦不免过矣之诮也。三十一年十二月寓戎州为永金先生画，陆俨少记。

钤印：陆俨少、我能屈曲自世间

出版：1.《陆俨少书画集》P11，浙江人民美术出版社，2002年。

2.《陆俨少、沈明权师生画集》P5，中国美术学院出版社，2002年。

3.《中国近现代名家画集—陆俨少》P5，人民美术出版社，2014年。

4.《陆俨少全集》第一卷P28，浙江人民美术出版社，2008年。

早期陆俨少先生的山水画中对于传统的态度是进行摹古、仿古，从他的画中就可看出具有深厚的笔墨功底，1942年创作的《仿倪云林笔意》是很具有传统画风代表性的，表明了陆俨少先生在绘画上整体风格的追求与他眼中的倪云林，体现出了陆俨少先生师古而不泥古。陆俨少先生在饱览了巴蜀山川之后，发现自己曾经靠临摹吸收前人的绘画营养不足以表现当地山水树木葱茏、云烟缥缈的特点。正所谓“峨眉天下秀，青城天下幽。”蜀地山川的自然风光不同于北宋时期北方山水浑厚峭拔，也不同于元明以降，画家主要所描绘的是江浙一带山水。自然客体驱动着画家在绘画技法与图式上做出改变。陆俨少先生正是由于这段经历逐渐的形成了自己山水画独有的“陆家样图式”，这段时期陆俨少先生山水画着色清新淡雅，笔墨用法比较严谨。

陆俨少《松壑听泉》设色纸本镜框

尺寸： 70×42cm

年份：1983年作

题识：凌昆贤弟要予作，黄鹤山樵法写此示意，癸亥九月，陆俨少。

钤印：宛若书画 晚晴轩、朱雀(肖形)、嘉定

出版：《播芳六合·西泠印社中国书画名家精品展作品集(三)》P107、140，西泠印社出版社，2017年。

展览：播芳六合·西泠印社中国书画名家精品展，2017年。

陆俨少《松壑听泉》局部1

陆俨少《松壑听泉》局部2

正所谓“峨眉天下秀，青城天下幽。”蜀地山川的自然风光不同于北宋时期北方山水浑厚峭拔，也不同于元明以降，画家主要所描绘的是江浙一带山水。自然客体驱动着画家在绘画技法与图式上做出改变。陆俨少先生正是由于这段经历逐渐的形成了自己山水画独有的“陆家样图式”，这段时期陆俨少先生山水画着色清新淡雅，笔墨用法比较严谨。

陆俨少《古原秋色》设色纸本立轴

尺寸： 96×44.5cm

年份：1982年作

款识：古原秋色。予少时读唐人诗至驱车上古原，不知所谓原者果何状也。今年逾七十，始莅关中得覩陕右之风土文物，既临禹川口见黄河之奔流浩淼，而于韩城（而）得观所谓原者，复至黄帝陵数百里中，车行沟塬起伏之中。顷归海上回忆所历而作此图以志。一九八二年七月，陆俨少。

钤印：陆俨少、宛若、嘉定、晚晴轩、壬戌年七十六岁

出版：《荣宝雅集·近现代书画名家精品》P155,荣宝斋出版社,2021.

陆俨少《古原秋色》局部1

《枫桥夜泊》描绘了午夜时分的景象：月落、乌啼、霜满天。上弦月升起得早，半夜时便已沉落下去，整个天宇只剩下一片灰蒙蒙的光影，造成一种意韵浓郁的审美情境。意象疏宕：城、寺、船、钟声，是一种空灵旷远的意境，从四面八方围向画家自己夜泊的小舟，使他感到身外的茫茫夜气中正弥漫着满天霜华。一静一动，一暗一明，一江边，一江上，景物的配搭组合颇见用心。“枫桥夜泊”之神韵才得到最完美的表现，这首诗便不再停留在单纯的枫桥秋夜景物画的水平上，而是创造出了情景交融的典型化艺术意境。1988年，陆俨少应苏州寒山寺碑林所邀作《枫桥夜泊》，用于碑林镌刻之用（参考图）。

陆俨少《枫桥夜泊》设色纸本立轴

尺寸： 136×67cm

年份：1988年作

释文：月落乌啼霜满天，江枫渔火对愁眠。姑苏城外寒山寺，夜半钟声到客船。此唐张继枫桥夜泊诗也。一千年来脍炙人口，亦因之四方人士咏其诗，想慕其地。竟去枫桥一访，所谓寒山寺以听夜半钟声者。予亦因之写图寄意云尔。

题识：戊辰三月。八十叟陆俨少并记于西子湖上之晚晴轩。

钤印：陆俨少、宛若、旧家上柏山中、俨少八十岁后作、晚晴轩

出版：1.《陆俨少精品集》(上)，P146-147页，上海人民美术出版社，2001年。

2.《书画拍卖集成》P80，湖南美术出版社，1995-2002.

3.《陆俨少画集》（下），P381页，人民美术出版社，2005年。

《枫桥夜泊》当属陆俨少晚期雄健画风的代表，陆俨少对古典诗词有很深的研究，经常以古人诗词为主题来创作，此图取唐人张继《枫桥夜泊》之意，以饱含水分的重墨勾画出山石轮廓，并用繁密的点形成的大块面来突出主题，其笔墨显得老辣而醒目，气势显得爽快，浑沦而突出。远处山峦之上的树木全以笔墨铺陈带过，显得更趋于符号化与精练化。陆俨少这种符号化又很精练化的笔墨，在其画面的空间结构的组合之中，最注重突出的就是气势了，而这种势首要求是以笔墨构成的虚实对比来突出画面的主题，在这幅作品中前景之水以细碎的短线条来表现其波澜生姿之势，后处之云以留白处理，并以其来映衬山体之实。这种主体用重墨，外围用空白的方式也正是陆俨少的突出之处，这种在风格上更注意强调画面大疏大密的结构气势组合方式，与他原来不十分注重结构组合变化的大面积铺陈已经显得有很大的不同，从而更加体现了陆俨少后期作品充实又空灵，空灵中包含充实的雄健画风。

左：陆俨少《枫桥夜泊图》（1988年作）。此图为陆俨少应苏州寒山寺碑林所邀而作，用于碑林镌刻之用，写枫桥夜泊诗意，并倩刻碑专家黄良起亲刻。右：寒山寺

枫桥夜泊实景图

陆俨少行草最为可贵之处是其书字里行间充满勃勃生机的“烟霞气”。落笔之初如轻云出岫、春波澹荡，继而如风云初起、江流洄湍，写到手心双畅时，如风起云涌，波澜骤腾。感情的起伏导致篇章形式美的体现，从而达到了画家书法的上乘境界。”前人评郑燮时认为其兰竹如其六分半书，其书如其兰竹。所以我们看陆俨少的山水如其行草，而观其书亦如观其山水而卧游了。

陆俨少《枫桥夜泊》局部

陆俨少先生于山水成就之高，有目共睹，对诗、书、画的整体性修养和理解是其源源不断的绘画灵感的来源，此作正印证了这一点，上题张继《枫桥夜泊》，下则以诗造境，以水墨绘出，枯笔写水、写山、写丛树、写新月，然而虽以枯笔写之，却能于枯中得“润”实为难得，此类作品在陆俨少的作品中并不是很多。细细品来，独具韵味，笔墨酣畅，意境悠然，得“诗画一律”之旨趣。

陆俨少《丹崖云岭 》设色纸本立轴

尺寸： 67.5×45cm

年份：1984年作

释文：自今科学昌明，西洋颜料传入中土，则国画所资以赋彩者大开门路，又何必斤斤于赭石花青。无古无今，不今不古，不妨自我肇始。

题识：甲子六月俨少创新之作并记。

钤印：陆俨少、宛若、嘉定、晚晴轩

出版：1.《虚怀斋藏陆俨少书画集》，第9293页，上海人民美术出版社，2008年1月。

2.《陆俨少全集》4，第145页，浙江人民美术出版社，2008年10月。

3.《中国近现代书画十二大名家精品集（三）》，第273页，保利艺术博物馆，2011年10月。

展览：1.“虚怀斋藏陆俨少书画展”，保利艺术博物馆，2010年。

2. 第三届“中国近现代书画十二大名家精品展”，保利艺术博物馆，2011年。

说明：虚怀斋收藏印、新加坡著名收藏家虚怀斋主人旧藏。

陆俨少《山水（丹崖云岭 ）》局部

陆俨少《山水（丹崖云岭 ）》局部2

陆俨少之所以能与张大千、傅抱石、李可染等风格迥异的山水画大家相比肩，是因为他平生注重修养，甘于淡泊，不慕名利，敢于直言，遭遇多次不公待遇，经历坎坷。无论他在颠沛流离还是蒙受冤屈的岁月，为艺术“殉道丹青”的精神始终贯穿于他的一生。他以扎实的功力、深厚的学养、创新的精神，融汇变通，创造出为世人所称道的“陆家山水”，他出版有《陆俨少自叙》、《山水画刍议》、《陆俨少画集》多种专著和有关中国山水画的多篇论文，被誉为“当代中国画坛卓然翘首的文人画家”。